奥运质疑五：我为什么觉得中国的运动员很可悲也很可怜？

在古代希腊的奥运会上，很多时候运动员都是裸体参加竞技，在那个没有女性参赛的年代里，裸体并无任何色情的成分，他们是在展现自己矫健优美的身材，奥林匹克是他们表演的舞台，也是炫耀的良机。在现代奥运会上，我们有时仍能感受到这种来自生命本体的内在冲动，感受到生机勃勃的活力，在这些东西在中国运动员身上是看不到的，我们的队员都心事重重，他们都是带着比赛任务和成绩指标、都是肩负政治使命与民族荣誉来参加体育盛会的。当身着鲜艳的领奖服在领奖台上接受我们的欢呼时，他们只是我们聊以自慰的工具，只是我们精神胜利的法宝，那一刻我仿佛置身古罗马的角斗场，那欢呼声中有掩饰不住的残忍和功利。

开幕式上点燃奥运主火炬的人选，往往隐含某种寓意。例如在巴塞罗那，火炬手是患有小儿麻痹症的射箭选手，体现了对弱势群体的关爱；在亚特兰大，火炬手是患帕金森综合症的拳王阿里，赞扬他面对疾病的坚强勇敢；在悉尼，火炬手是原住民弗里曼，表达对当地少数族裔的重视。在北京，我们选择了李宁，是想说明奥运冠军在我们国家会得到怎样的荣耀和财富。就好像我们都选择姚明做旗手，因为他是中国收入最高的运动员。但是中国体育界有几个李宁？几个姚明？如果你是奥运会冠军成员，你的未来基本就有所保障，像袁伟民、孙晋芳、熊倪、许海峰，都在担任体育局局长或某运动管理中心主任。仕途之外还有商道，商道之外还有娱乐圈，还有移民海外。但这些只是金字塔尖的少数人，更多的体育工作者只能是默默地奉献青春和生命直到退役，独自去承担专业体制和市场经济两种制度转接矛盾的爆发和重负。技巧世界冠军退役之后没有去处，只能在家待业；拿过二十多个亚洲举重冠军的才力退役之后在辽宁体院当门卫，三十三岁就猝死家中；北京国际马拉松冠军艾冬梅长期超负荷训练导致脚趾变形，被迫锯掉脚趾的同时还要忍受无尽的贫穷。那些没有拿到任何冠军的运动员们，他们生活的都好吗？

中国运动员的淘汰率达到90%，这些被淘汰的运动员没有经历过正规学校的教育，因为繁重的训练和比赛，占用了太多的时间和精力，体育官员和教练也不敢冒着影响成绩的风险让他们拿出固定的时间进行文化学习。美国大学生体育协会规定，运动队一周训练时间不得超过二十小时，否则将取消该队参赛资格。这在中国是不可想象的事情，因为现有体制从来不关心运动员今后有什么样的生活有什么样的发展，只需要他们用成绩来粉饰太平盛世。所谓体育促进人的全面发展，只是个笑话。于是运动员们常年在运动队中生活，没有正常的家庭生活，也没有文化学习的机会，如果能够拿到规定的名次，那么退役之后可以等待政策性安置，否则只能自谋出路。其实这种安置，也是举国体制的组成部分，是以政策形式存在的，是由各级政府和机构买单的体育投入。想想那些把金牌拿出来卖钱维持生计的退役老运动员，我们就没有理由不痛恨进而改变现有的体制。

辉煌的运动生涯和成功的商业成就使李宁成为中国运动员群体中最杰出的人物，也使他成为北京奥运的主火炬手，但就算是李宁，仍然是体制的受害者。当年他在洛杉矶奥运会上威风八面，随后在四年后的汉城奥运会上折戟沉沙，全国人民都在痛骂他是“体操亡子”，还收到过让他上吊自杀的塑料绳扣。李宁说：“我干了这么多年，大的错误只有这一个，就是当时脑子一热，答应再干一届，现在看来，犯傻了，弟兄们别忘了我这个教训，一定要学会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啊！”想想我们是否关心他们的死活，想想我们对这些运动员是否抱着出离人道的期待，想想李宁，想想刘翔。

我们总是称赞说奥运冠军们是体育健儿，其实他们并不健康。郎平号称铁榔头，她自嘲只是纸榔头，多年的艰苦训练，伤病的屡屡拖延，至今仍有严重的运动后遗症，已经做了八次膝关节手术和颈椎手术，这就是我们追求全面发展和健康成长的结果。石智勇夺冠后说，我要大吃一顿，已经三天没吃饭了，教练不让吃。唐功红夺冠后说，每天鸡汤方便面的，教练盯着一定要吃，吃成现在的体重了。陈中夺冠后其教练说，她受伤倒地后，我对她喊的是，你死也要死在台上。体育追求的到底是健康，还是更快的死亡？世界举重冠军弗拉索指出：“未成年人从事高水平竞技体育是一种犯罪，这是成人通过剥削他们来实现个人目的。”在举重、体操这些项目上，我国都派出了未成年选手参赛。在各种健身指南上都说，未成年人不要进行力量训练，如果进行负重器械练习，会限制骨骼和肌肉的成长发育，难道运动员就能幸免？

现代奥运之父顾拜旦认为，奥运会应该保持只有男子参加的规则，妇女们则只是为领奖台上的勇士欢呼。我以前觉得顾拜旦思想落后、歧视女性，后来我发现他的观点很有智慧。例如女子举重这个项目，在大多数国家都不受重视，因为会对运动员的生理造成很大的影响，只有为了金牌不惜代价的中国大力发展这个项目，几乎可以包揽所有级别的金牌。三十六岁的邹春兰曾经打破过女子举重世界纪录，身高只有一米四八，十五年来一直具备男性体征，身患卵巢疾病、脑垂体疾病、肾上腺疾病、甲状腺功能疾病、两性畸形、子宫畸形多种疾病，在家乡当搓澡工。这就是我们的运动员。

佛家说心为形役，就是提醒人们不要让自己的内心被外在的事物所役使，不要让自己为一些虚幻的东西而忍受折磨，当你觉得一件事情不再有乐趣，就应该停止。但我们的运动员却做不到，那里有他们过去的威名，那里有他们未来的生活。

寂寞如刀